02
她是名副其實、如假包換的“藏二代”,其父母皆為18軍戰士,卻因父親的早逝而過早背負家庭重擔。她的性格大大咧咧、風風火火,曾有過青春期的叛逆和多愁善感的性格,卻被生活反復地磨礪和敲打。她對西藏這片高天厚土懷有無限眷戀,無論走得多遠、飛得多高,都走不出對西藏的日夜思念。
2020年9月的一天,筆者第一次與她見面,向她約稿,就有聊不完的關于西藏的話題。她熱情似火,既幫筆者協調采訪事宜,又大方地把文稿交給編者編纂,力所能及地提供幫助。筆者激動地叫她一聲“吳微姐”,既有感恩之情,也有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而打開她的故事后,除了能看到一層悲壯的色澤,還有長久的感動縈繞心頭。
— 西藏往事 —
15歲,去西藏當筑路工人
西藏往事—
吳微的父親是18軍54師文工隊的戰士,母親是18軍軍直文工團的戰士。上世紀60年代,父母分別成為昌都地區文化系統和地委婦聯的干部。那時的條件雖然艱苦,卻因為有家人的陪伴,倒也其樂融融。
然而,疾病侵襲了這個家庭:父親吳光旭病倒了,患上了腦瘤。“父親是冒用別人的名字參軍的。參軍后,工作積極性高漲。在文工隊,每臨演出前搭戲臺,總搶著爬上十多米高的地方,‘倒掛金鉤’拴拉帷幕的繩子,一干就不計時間。大腦因為高原缺氧,頭上的血管暴出皮膚,眼睛充血,以致他的腦部受到很大損害?!眳俏⒒貞浉赣H的病因時這樣說。
許多年后,吳微仍回憶起父親頭部數次開刀后癱瘓在床的情景:凌厲的病魔抽空了他的精氣神,黯然的雙眼偶爾星光閃過,病痛把才華橫溢的父親折磨得無比蒼老。
“有一次手術后,醫生把取出的腦瘤給我們看,說,別看這東西只有乒乓球大小,充血的時候有一個拳頭大呢。我的心很痛,很震撼。更讓我難過的是,在同病魔作頑強斗爭期間,他渴望回到純凈的高原工作,常常守在收音機前聽新聞,坐在輪椅上找熟人打聽西藏的情況。那種急迫焦慮,那種折磨人的好強,從他的眼神、他的肢體語言中完全反映出來了……”
1975年10月,不滿16歲的吳微似乎從母親焦灼、困頓的眼神里讀懂了人生的坎坷,得知了西藏招工的消息,告別了生病的老父,舍下含辛茹苦的母親,放棄了學業,坐在一輛“解放”牌大貨車的貨箱上,從昌都走了4天,路過柔美的然烏湖,翻過驚魂的怒江天險,進入到桃花王國的波密縣扎木鎮——通往墨脫的起點,開始了漫長的筑路生涯。
▲行駛在川藏公路上的車隊。
接下來6年的時間里,修橋鋪路、翻山越嶺、高海拔、重體力、高原反應、饑餓、疫病、死亡,長途背運物資的驚恐、嘎隆拉山堅硬的阻擋、金珠河洶涌的咆哮、原始森林暗黑的生物,一切與理想極度沖突的現狀,還有泥石流、雪崩、滑坡、塌方、垮山、烈日、暴雨,無數自然與人相互較量的斗爭,都時刻考驗著她的意志和毅力。
據后世的資料顯示,吳微參加的這次筑路工程項目,從1975年動工至1981年停工,整個過程歷時6年。期間,歷經數次災難,粗通約100公里,耗資2538萬元,傷亡近百人,工程項目除自扎木大橋到翻過嘎隆拉山下的80K能使用外,其余路段損毀嚴重,無法使用。
而小小女工吳微參加筑路時,全然不知道這些,更不知道死亡的陰影、筑路的挫敗將接踵而至。
眾所周知,墨脫是全國最后一個通公路的縣城,直到2013年10月31日才“摘帽”。為什么這么難修?用當時一起筑路的老工人話說,修筑墨脫公路比紅軍長征過草地、比上甘嶺戰役還要苦、還要難。
而吳微知道,藏在深山里形似蓮花谷地的墨脫,傳說美麗、神秘又富饒,因為封閉,總令她無限遐想和神往。而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早日修通公路,早日一睹她的真容。
初到工地,吳微曾在凜冽的雪原尋找食物,在海拔4700多米的嘎隆拉山上哭泣,在鮮艷的杜鵑花下思念親人,在單薄潮濕的帳篷里憧憬明天,多次想要逃離??墒?,集體的溫暖、工友們的關懷,讓她沒有當逃兵。
“那是一群憑借理想和熱血來干事創業的隊友,他們的精神比金子還貴重。他們用簡單的哲理和生活的幽默,超然地承受不能逃避的使命,賜予我一生難忘的友情,培植了我勇往直前的信心。我們共同面對一切,誓要堅守到最后時刻?!?/span>
死神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西藏往事—
1976年,扎墨公路上的扎木大橋修好通車后,吳微開始與嘎隆拉山天險結下了緣。
次年5月,她代表5分隊在大戰嘎隆拉的誓師大會上宣讀了誓詞,隨即浩浩蕩蕩搬到了嘎隆拉山下海拔4200米的24K安營。
▲嘎瓦龍冰川,位于扎墨公路24K處。
新營地三面環山,另一面是耀眼的冰川圍住的盆地。正在融化的雪水蜿蜒流過草叢,流過帳篷邊緣,洇出片片潮濕。
“我們女工班總共12個人,好幾人在這里出現了高原反應,躺在了簡易床上。正午的高溫把帳篷變成了蒸鍋,悶熱加劇了身體的不適,呻吟、哭喊不絕于耳,少數隊友當天被緊急轉移回了扎木。剩下像我這樣體質稍好的大部分人,第二天就跟分隊隊長、書記上山,去找自己的工地?!?/span>
早飯過后,一聲哨響,吳微扛上修路的工具,穿上長筒膠靴,戴起安全帽、挎上裝水壺和干糧的包,隨大隊人馬向山勢高峻陡峭的嘎隆拉山攀爬。每往上走幾分鐘,都要大口地呼吸,心肺都在抽痛,缺氧讓人頭暈目眩,海拔4700米的山脊喘息之聲不息。她前傾的身體彎成弓,停在太陽的正面,拉長的影子邊緣,身上的汗水和山上的白雪,像絲絲縷縷的云霧蒸騰;浸著汗水的背上炸藥變得死沉,下墜的力量將她的雙肩緊緊勒住,心臟劇烈地跳動,身體像枷桎梏,快要窒息了……
曾有英國著名的高原地理、生物理論權威斷言,地球上高于海拔4500米的地區,人無法居住,5000米以上即為生命禁區。而吳微和隊友們已臨近生命的禁區,好不容易爬到自己工班的地段。
在這里,雪線上白茫茫反射的太陽光,直刺得眼淚長流。更難堪的是這里沒有天然屏障,無論在哪個方向解手,女孩子們的隱私都會曝光。呆呆地站著,寒風猛吹,蒼茫的天地施予人心理的孤獨與渺小,倏然萌生了她的焦慮和煩躁……
大家休息得發冷時,有人想解手了,這咋辦?
放眼望去,山上幾百人,來自扎墨公路工程指揮部、機械分隊、青年一二大隊、包括工程橋工隊、青年五分隊的全部人馬,分別在自己的工段修路,各處眼光若是掃過來,尷尬怎么回避?“最后班上的姐妹圍成圓圈,面向圈外,忍著不良氣味當了一回屏障。”
隨后全班開工,先鏟雪,在凍硬的坡面測定要去掉的土石,之后就鏟土搬石打炮眼。凍土的堅硬阻滯了工程進度,不多久手掌起泡腰酸背痛,令人泄氣,肚子也餓了,隨即坐在工具上拿出饅頭嚼。粗糙的面渣滿口鉆,干澀得無法下咽,就著雪或水壺的水灌下肚,冷得打噤,再經山風一吹熱量散逸。
老天爺也來湊熱鬧,小雨、雪花漫山飛舞,氣溫陡降,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抱著膀子俯視山下,駐地帳篷如同積木搭建的童話世界,炊煙裊裊繚繞其間,顯得那么的遙遠、虛幻。
下午太陽露臉了,云層下無數光束投射,融雪的山上杜鵑花開,一片生機盎然,人也來了精神。吳微在分隊長的指導下,打炮眼、裝炸藥,因為覺得刺激好玩,她也想放炮。
當聽到哨子吹響、開始收工下山時,還不到點炮時間,她先點燃一根煙,因為太緊張,不知怎么就點燃了手中的導火線。透過咝咝青煙,她見山上的人還沒撤完,臉都嚇白了,要喊他們“快跑”,可張不開嘴,腿肚子、心尖尖直抽搐。她簡直不敢想象后果有多嚴重,嘴里直喊:“完了,完了!”
路過的一位男生大笑著說:“你把身上的導火線點燃了,還不拿下來?”
吳微一看,原來鬧了個烏龍,神經一下放松,差點兒癱在地上。
到了初冬,將離開24K之前,傳來了噩耗:青年一大隊一個男工班,收工后點燃一個土炮,但超時不見動靜,幾個小伙子猶疑一陣后湊近炮位準備排啞炮,忽然炸藥爆炸了,4個年輕生命的鮮血濺出胸腔,印在山峰的亂石上……
4副擔架由十多人抬著,緩緩穿行,趁著暮色下山。蓋著死者的被子,顯出死者并不清晰的輪廓。十幾歲的吳微和年輕隊友們,第一次看到死亡露出猙獰的面目,嚇得不輕。雖然彼此不認識,但依然悲戚無比,傍著擔架走,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從隊友身上汲取依靠和力量。
嘎隆拉山上的女炮手
西藏往事—
當炮手的危險不言而喻,可沒有炸藥開路,天險怎么修通?再次大戰嘎隆拉,吳微被指定為班里的安全委員,這是炮手的另一個名稱。
收工前,吳微和戰友們已打好幾個炮眼。吳微在每個炮眼上適量埋下TNT炸藥。為防出啞炮,她將一根多出平常長度一倍的導火線對折,形成兩個端頭套兩枚雷管。因為怕受潮,原來的紙雷管全部換銅雷管。一枚銅雷管是25公斤當量。她又怕雷管松動、滑脫,就用牙齒將雷管上部咬緊,插到炸藥里,再用小刀在對折的導火線上劃個口子,現出了黑色的藥粉。一會兒之后,她將點燃此處,引爆炸藥。
第一聲哨子吹響,整個山上的人馬收拾工具準備下山。
第二聲哨響,除了炮手之外,全體人員撤離。留下的吳微撤開導火線外圈上的棉線,裹一點兒火藥自制成點炮的火種,將一把要引爆的導火線緊緊攢在手上,做好點炮的準備。這時,她的心里既興奮也害怕,身體有點顫抖。
第三聲哨響,她迅速點燃了導火線,一股清煙猶如毒蛇吐信,“咝咝”的火星快速往地底串,確定全部點燃后,她便飛身向山下狂奔。
下山的路濕滑,她的身體、頭發迎著剛烈的風鞭撕扯,連滾帶爬地跳躍、沖刺。沿路的植物、尖石劃破了衣服,擦傷了手掌。陡峭的山坡,巨斧一般揮過腳底。衣兜里的雷管和著奔跑的節奏,互相撞擊,傳來噼里啪啦的亂響。腿在狂奔的過程中,漸漸失去了踩踏地面的真實感覺,仿佛與身體脫節了一般,讓奔跑變成了機械動作。直到十多分鐘后,站在宿營地喘息時,她麻木的身體才漸漸恢復知覺。
抬頭向工地上看,爆炸開始了,吳微所在班的土炮如一蓬蓬禮花綻放,沒有一發啞炮,簡直就是完美。“這樣的完美,一直保持到打通嘎隆拉山公路??梢钥隙ǖ卣f,這是我身體和靈魂融入工作狀態的結果。”
▲修筑扎墨公路,戰士們在懸崖峭壁上施工,腳下就是湍急的雅魯藏布江。
1979年初春,筑路大部隊翻到嘎隆拉山南面,這里已經是墨脫區域。住在50K;再往前,修到了原始森林密布、氣候濕潤的地段,住在62K。
在62K,吳微和幾位隊友在林子里平整分隊場壩時,看見一根埋得很深擋道的樹根,大家一合計,準備把樹根炸掉。老工人拉巴頓珠裝好了炸藥,叫大家安全躲避。對于這類小炮,吳微覺得與自己放過的開山大炮相比,簡直是小兒科,她和許多隊友都不怎么把這次炸樹根放在心上。
拉巴頓珠點燃了導火線,跑到一棵大樹后藏身。不長的導火線燃了仿佛一個世紀,就是沒有爆炸之聲。他忍不住探出頭去觀察,突然,炸藥爆炸了。炸飛的樹根呼嘯著,向四面飛散。其中一根粗大的碎木,恰好砸到拉巴頓珠頭上,攜帶的速度和力量像獵食的兇獸一樣掀開了他的頭蓋。他的腦漿如沸泉般噴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再溢流下來;他的身體瞬間被抽空了,人頹然倒下……
老工人的犧牲,讓現場所有人既悲痛,又被這個慘烈事故驚呆了?!袄皖D珠放的是一個小炮,以我們的經驗來看,本不應該出現那樣的安全事故。但正如意外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冥冥之中的詭異,發生的幾率誰也解釋不清?!?/span>
擔任女炮手期間,她也遭遇過幾次險情,然而,無論是炸石頭還是轟土方,只有一次被傷害過。一天,一顆蠶豆大小的飛石蹦到了她腳上,留下一點兒輕微的青痕。
“我真的很幸運,幾乎沒碰到意外事故?,F在回想當年,沒有被我狂奔時衣兜里嘩嘩作響的銅雷管、還有我用牙咬雷管的動作引發嚴重后果,真是后怕又慶幸!”
▲1986年,吳微在川藏線海拔最高的達瑪拉山口留影。
1981年,因資金緊張、自然災害頻發,筑路工人們努力修筑的墨脫公路最后功虧一簣,終結在離墨脫最后的30里,給大家留下了永久的遺憾。“隊友的犧牲、大家的付出,十分悲壯,可謂氣壯山河。雖然失敗了,但至少留下了寶貴的經驗。”
“我常想,被命運選擇來修路,我們的犧牲,是為部分人分擔了苦行;我活著,即便不轟轟烈烈,變成女漢子和鋼鐵俠,也要無理由地快樂著,也算一種生存的信念吧……”
成都昌運站的女修理工
西藏往事—
1981年底,因為修建波密至墨脫公路全線停工,吳微便從扎木橋工隊調回到成都昌運站當修理工。
初學修車,她像修路那樣用蠻力,結果弄得自己的手上傷口累累。帶吳微的師傅是林師傅,脾氣好,不愛說話,應該怎樣修理車,大都是用身教而不是言傳。
“修車時,除了電、鉗、銅工活兒外,細到如磨氣缸、調閥門間隔、調剎車和變速檔位、打黃油、換機油,大到使力氣換輪胎和鋼板、修傳動軸、前后橋保養等,都是天天必做的?!?/span>
成都昌運站,擔負著昌都運輸公司和其他單位進出藏車輛的維修及一級和二級保養。保養場里的車鉗刨、修理工、鍛工、銅工、電工都是齊全的,修車師傅技術十分厲害。
建設初期的西藏,交通是命脈是生命線,而車輛是生命線上的航母。因為川藏公路線太長,為了讓行駛途中的運輸車輛的保養、供給、司旅人員的食宿、安全得到相應保障,負責川藏線上交通運輸的西藏昌都地區運輸公司應運而生。
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西藏交通運輸部門建立了以成都至工布江達的1700多公里公路線上的21個運輸站。這些運輸站不論四季和白晝、有無節假日,都按照站務的運行功能,默默無聞地行使著自己的職責,如荒原上閃耀的明珠,點綴在茫茫群山之間,為西藏的交通建設和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國產“解放”大貨車。
據吳微介紹,20世紀七八十年代,跑運輸的車輛大都是國產的“解放”大貨車,機動馬率小,重車行駛在高原的土石路上,機械和輪胎的耗損相當驚人,壞在路上當“山大王”等救急是常事了。
許多年后,吳微還記得第一次為一輛“解放”車換機油的情景。她先是下到地溝,找到機油殼的螺絲。因為不懂怎樣接廢機油,螺絲一松后,黑黑的機油“唰”地冒出,給她從頭淋到腳,連內衣都沾了油,整個人仿佛掉進油坑,渾身發出難聞的味道。
“之后學習換剎車片、換鋼板、打千斤頂等,都出過不少洋相,幸好有師傅監督,師兄指點,我才慢慢入行?!?/span>
保養維修汽車是有時間規定的,每輛車進場不得超過3天。吳微所在的修理組只有幾名師父,車多的時候,人手根本不夠,她就得像男人一樣干活,沒有人替換,沒有時間叫苦,只想著如何快速完成自己的工作,保證車輛正常運行。
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修車既臟且苦。尤其是在冬天,在汽油里洗零件,寒凍冷冽從手指傳導到全身,心臟像抽搐了一般,且汽油味直沖鼻子,那種滋味非得具有相當毅力才能忍受。
鉆底盤的活兒,那就不僅是臟而是累。在地溝下拆零件,因為體力耐力不如男性,有時得半蹲著,腿腳不一會就酸痛了;有時得仰頭,車上的泥巴灰塵就掉入眼睛或者嘴里,稍不注意碰到哪里,頭上身上少不得蹭上油蹭上泥;遇到很難松開的螺絲,用力過猛工具打滑,還得傷了自己。
調氣門也不輕松。調氣門時,頭朝下,肚子緊貼中間凸出的翼子板上。時間一久,血涌入頭上,眼睛發脹,肚子憋得喘不過氣。如果身體屬肥胖型的,根本就干不下這門活兒。
最重的活就是換剎車片了。要先把貨車后輪幾百公斤重的輪胎拆下來,放氣,用撬胎棍將輪轂取出,再把剎車片去舊換新,原樣裝回。這個活路,吳微總是拿出了吃奶的勁做,期間還要使用一些自制的工具和最原始簡單的辦法抬上輪胎。換好剎車片后,她已經一身泥、塵滿面,汗出如漿,渾身酸痛了。
干修車這行,曾有“想開好車,就得先學修車”一說。一些修理工轉行當駕駛員,處理機械毛病可謂得心應手。修好的大車出場前得去試剎車,吳微最喜歡隨車在寬廣的飛機坪一路狂奔,加油、換擋,風馳電掣的感覺,既過了車癮也試驗了剎車,不亦樂乎。
“也許是職業病的緣故,我去昌都工作后休假回成都,多次乘貨車在川藏線往返,只要車輛拋錨,或者遇到熟悉的人車輛壞了,我都會不自覺地拿起工具幫師傅們修車。修車時,不管身上穿得再干凈,也會鉆到車底,鼓搗一番,直至車輛重新上路。”
當打字員的歲月
西藏往事—
1982年底,吳微被調到西藏昌運司機關當打字員。當她脫下了油膩膩的修車工裝,坐在新打字機前聞著機械的油香,看太陽自窗口灑脫的照進打字室,鉛字釘光線下幽幽閃爍,恍若被玫瑰的夢包圍,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真實。
當她抬起因修車變得粗糙的手指,推動打字機的操縱桿敲出第一個字符時,裂嘴笑了。比起修車,打字機就是一個玩具,只要熟悉了其性能和操作原理,打起字來輕松擺平。
▲吳微(右三)在五筆打字學習班與同學留影。
唯一的難點就是字釘的排列。字盤上羅列的字有兩三千個,有的以常用詞組編排,有的以漢字的偏旁部首陳列。由于字釘正面全是反向的,辨認起來相當費眼,但這也難不倒她:先打出一張字盤布局全景圖,天天看、默默記,再加上時時打印文件,慢慢就熟悉了,用起來得心應手。
后來,吳微不愿別人動用她使用的打字機,便將字盤上字釘按自己的習慣編排,不熟悉布局的想用有相當大的難度。
打好的文件要印出來,就得動手調好油墨,一張張印刷。由于高原干燥,油墨放一會兒就凝固了,必須用臺燈烤軟繼續用。有時候遇到開大型會議印刷的文件太多,臉、手、身上都糊上了油墨,甚至手上打起了水泡。但與修車相比,這點兒臟這點兒累根本不算啥。
打字機滾筒裝用的打印紙是藍色蠟紙,長期敲打字釘總會粘上一層紙絨,打出來的字跡殘缺不全,就得洗字釘。有一天,吳微要了半盆汽油,把打字機抱到機關的空壩上,三下五除二拆散了,將字盤上的字釘全倒進汽油里泡著。
冬天的陽光綿綿如爐,暖著浸在冰涼汽油里的手。她一邊洗著機身一邊哼著歌,埋頭干得挺認真。洗好了打字機重裝好,再打上縫紉機油,調整了一下間距行距,撈出字釘一個一個裝盤,整個煥然一新的樣子讓她很滿意,如同面對戀人,不想與此分開。
事后,一位副書記告訴她:“那天不少科室的人站在樓上,屏聲靜氣地看你把打字機大卸八塊,好擔心不能還原,而且正值年底會議特別多,如果機器壞了不能打印會議文件,大家加班事小,問題嚴重是要上綱上線的哦……”他拖長的音調意猶未盡,透出了許多未說出口的想法。
聽罷,吳微有些得意,心想,不就幾個零件嘛,用得著這么緊張?
到了1987年,吳微調到了昌都行署經研室不久,“四通”打字機問世。單位“一把手”交給她2萬塊錢,讓她回成都采購一臺液晶屏的“四通”MS2401型打字機。這種打字機是針式打印機和文字處理機的混合實用機型,也裝上了隨機配置的擴展板卡。機器買好了,恰好在成都第二百貨公司有一個五筆輸入法短期培訓班,她便去學了8天。
▲吳微在認真學習。
這8天里,她啃著厚厚幾本培訓手冊,背著字根口訣表,就在新機器上試用五筆輸入法。當打出一段文字后,即可直接排版,設定字體及文件格式,通過色帶直接打印,效率超過了機械打字機+油墨印刷,且干凈環保,別提有多高興了。
回到單位后,她就帶了徒弟,徒弟再帶徒弟,促進了打字工作欣欣向榮發展。行署地委大院里一些單位也買了“四通”,因為不會裝擴展板卡、色帶盒和打印頭,紛紛把她叫去安裝,一時讓她很有成就感。
吳微有一名徒弟名叫次仁央宗,長得像草原的花兒般鮮嫩雨潤,似碧空游弋的云朵裊娜嫻靜,也很聰明敏慧,學“四通”進步很快。就在剛剛收徒后沒多久,次仁央宗因為出差翻車,香消玉殞了。
聽到這個消息,吳微想起曾在成都陪她逛街、穿她的藏裝拍照的情景,惋惜難過了很長時間。次仁央宗的甜美微笑,縈繞在眼前揮之不去。很快,吳微又有了其他徒弟,有的也帶出了高徒,有的改行,像浪花翻卷,在潮頭留下美麗的身影,便奔向了另一個天地,展露自己的風華。
正當“四通”機在昌都風行之際,上個世紀90年代PC出現了。與“四通”打字機相比,新型的電腦辦公軟件在設計表格、色彩和多媒體上,視域更寬廣、更人性化、更便捷、更美觀,讓吳微心馳神往。
吳微那時正抽調到地區機構改革辦工作,有一臺586MSDOS系統的電腦,由昌都實驗小學抽調來的一男教師管理。男教師對待這臺電腦像收藏私品,平時在上面打文件、制作表格,做得很神秘的樣子,生怕讓人看見,更不用說讓她觸摸電腦了。他越是這樣,越激發了吳微學電腦的興趣,并一心想超過他。
“我要感謝在西藏當打字員的經歷。這段經歷是我此后對電腦產生興趣、對練腦智力開發、對文字應用直至對文學的敬畏,起到了決定性的奠基作用?!?/span>
與文學的美麗邂逅
西藏往事—
生活的磨礪,鍛造了吳微樂觀豁達、自強不息的品格。她說:“有些工作也許不如心愿,也許不會讓你引人注目,但只要沉下心來托起理想之翼,在平凡的努力中創造平凡的偉大,生命的旅程將不是一無所獲?!?/span>
▲吳微在西藏民族學院的留影。
吳微說這話,是有現實依據的。在昌都當打字員期間,特定的職業衍生了她的副業和愛好,讓她寫出生平的第一篇文學作品《大路盡頭的姑娘們》。此文1984年在《西藏文學》發表后,讓她倍加感恩,覺得自己雖然學歷不算高,但也是搞文學的料。從這一刻開始,她打起字來不僅僅是單純的碼字、完成工作任務,而是后半生一直要貫穿于生活的興趣愛好。
文學,也讓吳微在工作中增強了自信。1997年,吳微內調至四川省文聯工作,編輯《文藝報》。因為與文字接近的工作,她開始筆耕不斷,以自己的人品和工作態度,慢慢融入了新的集體。她的作品陸續刊載于著名報刊雜志,還出版了散文集《奔向墨脫的靈魂》,成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
退休后,她以文會友,在一些公眾平臺編輯文字,向一些報刊雜志投稿,忙得不亦樂乎。從事文學創作,讓她仍能制造青春的回響,發出生命的詠嘆調?!疤然蛞惶觳粨崦H昵文字,我就像失戀者那樣沮喪抑郁,悵然若失?!?/span>
她還跟隨84歲高齡的母親張曉帆學習作畫、整理書稿。不求聲名顯赫,也不放棄自己的初心,只愿在幽谷深處靜靜吐露芬芳。
為什么能邂逅文學?吳微說,這跟6年的筑路生涯有關,能活著走出墨脫,她發現自己已經從里到外開始蛻變。她相信,艱辛的成長比鏗鏘的成功更曲折。
她在一篇散文里這樣寫道:“眺望那些蒼茫挺拔的山峰、飄逸的白云、掠過大地的雄鷹和燃燒的花樹,我敬畏自然之心油然而生。如果沒有這種敬畏,我們也許會迷失自我。志向高遠,也得腳踏實地;任何得失亦非絕對的,只有時間的長河能夠檢驗其果報。我不后悔把青春投放于無功的事業,因為我收獲的人生經驗是:謙遜、堅韌、誠實、勤儉如財寶,遠遠超過了所受苦難的價值,隨時予取予用,并引導我開辟新的未來?!?/span>
退休后,她總愿意與朋友們分享在西藏的一段段風云激蕩、永生難忘的經歷。她承認,如果沒有這些經歷,她的人生際遇必然是另一番景象,但絕對不悲壯、不精彩、不震撼,可能永遠與文學失之交臂……
▲吳微在墨脫公路9K的留影。
如今,吳微已年過花甲,讓她念念不忘的還是墨脫修路的經歷。那段悲壯的過往,是她青春韶華的底色,也是她辛勤耕耘的生活源泉。人與自然的抗爭,是文學的重要主題,因為犧牲和失敗,給了這些抗爭以崇高的色調。傾注著感情融入筆下,能產生溶淚水為勇氣、凝鮮血為火炬、化悲痛為力量的藝術效果。2018年春天,她和當年的隊友重走墨脫路。此時,嘎隆拉山上的隧道已暢通。曾經的荒涼之地,如今車來車往。她們早早來到了24K,壩子上已修建了寺廟,隧道從小埡口穿過。當年壯觀的現代冰川,如今只遺留一堆亂石。仰望嘎隆拉山峰晨霧盤繞,依稀可見當年的路基輪廓。凄凄荒草漫山遍野,掩蓋了一段火熱又傷痛的過往。
吳微在散文里這樣寫道:“站在嘎隆拉山旁,它的肌理、它的線條、它的每條褶皺,深深埋藏筑路人那些令人落淚的故事。不然,它頭顱上黑如曜石、像珠玉閃閃的流光會是什么呢?”
終于到墨脫縣城了,吳微噙著淚抵達這個日夜念叨的地方,看見她真的恰似盛開的蓮花,冰清玉潔,花瓣上寶光映現,美麗動人……“墨脫的美麗,不僅體現在自然風光上;她能走出深閨,是用幾代西藏筑路人用生命和鮮血、淚水和汗水鑄就的?!彼钋榈卣f。
▲吳微與昔日的知青重返墨脫留影
從波密修路到成都修車,從打字員到散文作家,吳微的人生經歷坎坷而豐富。她認為,職業的變換,與其說是生存生活的需要,不如說是雪域高原的饋贈。這份饋贈不僅讓她在不同崗位上學到了安身立命的技術技能,還讓她接下父母的衣缽,把人生命運與美麗神奇的西藏緊緊相聯。
本文轉自網絡,如涉及原作者權益,請聯系小編刪除
高反靈提醒尊貴的消費者:
人在高原圣地,請別亂扔垃圾。高原環境很脆弱,維護起來非常艱難,拾一件廢棄物需要付出相比平原百倍的努力,親身經歷過的人都懂。暢游新西藏,守護第三極!愛護高原環境,文明游客從我做起.
高反靈簡介
“高反靈”是中國專家團隊長駐高原歷經十六年攻關研發、完全中國自主知識產權的科研成果,是由維楨科技集團旗下西藏維楨醫藥科技有限公司出品的高原反應干預食品,采用多味藥食同源的傳統中藥材配伍相加和協同,通過“環流高醇亞低溫精華萃取技術”,充分萃取AMS天然活性成分,針對高原缺氧狀態下的機體代謝紊亂,由本及標,實現對高原反應靶向性的精準干預。產品上市前已邀請3000余名體驗者進行測試,上市后連續保障納木措徒步大會、一措再措徒步大會、西藏登山大會和拉薩半程馬拉松等多項高原賽事,數萬人充分見證,獲得全面好評。
◆ ◆ ◆◆ ◆
點擊下圖,立即購買!
拉薩市內各大藥房、賓館酒店、特產店均有銷售
更多精彩敬請關注!